1997年8月的一个夜晚,亨利 · 保罗驾车从丽兹酒店的后门驶出,随后驶上沿塞纳河方向的巴黎高速公路。车上的乘客是黛安娜王妃和她的伴侣法耶德以及他们的保镖,汽车越开越快,进入一条隧道。车子突然失去控制并发生倾斜,径直撞向一根柱子,奔驰车随即被挤压为一堆废铁,除了保镖外,车上所有人都命丧黄泉。
随后的几周里,人们无休止地分析和争论着。是什么导致了这次车祸呢?是因为司机喝醉酒了吗?还是归咎于尾随他们并不断对他们进行拍照的狗仔队?法国电视台晚间要闻节目的主持人将那些狗仔队比喻成“老鼠”。然而流行刊物却对这种解释表示愤慨,上面说道:“那个司机根本就酩酊大醉,这才是本次事故的关键所在。”
事后调查的结果对我们并不关心黛安娜王妃的普通中国人来说并不重要,但或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看到事件发生后关心黛安娜王妃的人们无休止地分析和争论,争论基本分为两派,一派倾向于认为是司机的责任,一派认为是狗仔队的责任。根据他们的解释,他们可、能判断一桩杀人案为谋杀,一般杀人罪,自卫还是爱国主义行为。同样的,根据我们的解释,我们还可能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看作一个懒汉或者是经济危机下福利紧缩的受害者。我们还可能将别人对我们友好的态度看作是情感的体现或逢迎讨好。
就像上边说的,我们每天都面对许多的人和事,理解他们就成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一项工作,我们努力使自己面对的世界合乎情理。于是需要解释他人和自己的行为,也就是进行归因。
虽然外因和内因的界限通常是模糊的,人们通常也倾向于认为如此,但事实上,人们不是将他人的行为归于性格原因(内因)就是外在环境原因(外因)。比如老师发现一名学生成绩差时,他可能想知道这是因为他本身缺乏学习动机和能力不足(性格归因),还是由于身体情况和社会环境造成的(情境归因)。但我们都知道,曾经班级里身边的差学生小伙伴通常既有着性格或能力劣势,又有着家庭或者学校的环境劣势。
尽管如此,人们就以这种常识心理来解释身边的生活,这种常识心理的推断特质为:通过别人的行为来判断他们的目的和意图 。比如小红经常嘲笑小明,我们就会推断小红是一个不友好的人。尤其在一些不寻常的行为中,我们可以更多的了解这个人。这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我们靠常识和经验可以很轻易地推断出个体行为背后的特质,这在社会心理学中被称为“常识性归因”,通常情况下, 这种归因都是比较理性的。
哈罗德 · 凯利描述了一个我们在试图解释行为时的一个系统:我们利用“共同反应”,“区别性”和“一致性”三种信息来进行解释。例如当解释为什么小明在某张考卷上只得了30分时,我们会确认:共同反应(小明每次考这张考卷都会低于平均值吗(排除掉极端时间压力,得到答案等因素,如封闭考试)?),区别性(小明考其他试卷也得到很低的类似分数吗?),一致性(其他人在考这张考卷时也只得相似的分数吗?)。当我们了解到其他人在这张考卷上平均得分超过60分时,我们往往会把原因归于小明,而不是试卷本身的问题。
虽然常识性归因通常是理性的,正确的,但也会发生错误,并且很普遍。即解释他人时,低估环境对个体行为的影响,社会心理学家称之为基本归因错误。比如,在观看辩论赛时(比如最近火热的奇葩说),我们明知道辩手们所持的观点在比赛开始以前已经被主办方分配好,但观看完精彩的辩论后,我们还是倾向于认为辩手自己本身也一定程度上赞同他在比赛中所支持的观点。同样的,即使我们知道演员按照剧本安排来演出,但我们也会直觉和认识上倾向认为电影演员持有在电影中类似的观点,或有着电影中类似的性格特点,而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粉丝在见到自己偶像的言行举止后会感到疑惑甚至惊讶。再比如,在一些面试中,考官会事先准备好许多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内知识,即使这些知识本身很冷门,知道的人很少(这往往会更使考官更喜欢,因为更可以证明自己知识丰富),比如问题是:“班布里奇岛在哪里?”“苏格兰女王玛丽是怎么死的?”“欧洲和非洲谁拥有更长的海岸线?”这几个问题下来,被考的人或许早已鸦口无言。所有人都知道考官是占优势的,但考生和旁观者都会错误地以为那些考官确实比自己懂得更多。类似的情况在智力活动电视节目中很常见,同样,老师和前辈也常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知识渊博。简而言之,我们通常认为他人的行为就是其内在性格意图等内部特点的直接反应。
我们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就会知道,当灰姑娘畏缩在她那个难以忍受的家里时,人们会认为她非常温顺甚至自卑;而在舞会上和王子跳舞的灰姑娘,则会被人们认为是自信而有魅力。仅仅是这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已经让人足以怀疑人们对所关注的事物在直觉上的看法和解释,而这种偏见又那么的不露声色,毫无防备的出现,可见的确无法避免,即使清楚意识到某人行为反应会受自己影响,我们仍会低估外在因素的影响。
而到了归因自己的行为时,研究发现,我们更多的倾向于归因于环境,拿我最近一段时间生病的事情做例子:在感冒刚刚开始的时候,一方面由于突然严重到无法说话,导致跟人交流不便,因此没有去医院诊断而直接由家人从药店带回来了普通的感冒药,再由于我坚持要靠自己的抵抗力来撑过感冒,因此迟迟没有去医院诊断,大约一周之后,病症有些转移,但没有明显好转,于是我去了医院,并做了一系列检查,重新开始服用新药,在去医院之后的第二天,家里人和我都发现病症有了明显好转,于是他们下结论说:“果然去医院才是对的。”而当时的情况是,新药才刚刚被服用了一次,旧药刚刚吃完,感冒正好持续了一周,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一周时感冒开始明显好转的可能性是有的,因此我无法就此判断病症的好转是因为去了医院,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体抵抗终于见了效果。在这个事件中,虽然我对自己行为状态变化的解释避免掉了倾向环境归因,但我的家人(站在我的角度考虑,排除掉干扰因素,可以认为是在对自己进行归因)依然将原因归于环境。
还有另外一件事同时也发生在感冒期间,爸爸曾有经验说自己在前一天晚上打过喷嚏后怀疑感冒,于是第二天早上用口含姜片的中医方式来预防和治疗可能已经产生的感冒,结果是,吃过姜片后不再打喷嚏了,于是爸爸判断姜片起了决定性作用。但实际上,他前天晚上只打了一次喷嚏,是否已经感冒还无法确认,即使已经感冒,也无法确认一定因为姜片而康复。在这个事件中,他明显将“感冒康复”归因于环境。
到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看到人们在解释他人行为时存在一种偏见:我们通常忽略情境所起的重要作用。我们为什么低估环境对他人行为的影响而不是对自己行为的影响呢?
原因在于认知意识不同:
(1)角度不同。归因理论学家指出,当作为观察者观察他人和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时,我们的观点会有所不同。当我们成为行为的执行者即行动者时,环境会支配我们的注意;而当我们观察别人的行为时,作为行为载体的人则会成为我们注意的中心,而环境变得相对模糊。这个解释看起来很合理,能够解释我们所面对的归因偏见。事实上,斯托姆斯在1973年做了一个很巧妙的实验来反证该理论:想象下,你自己和另外一个人都是该实验的被试,你们面对而坐谈话。在你们的旁边,都各有一架摄像机对着对面的人进行拍摄,然后要求你和另一名被试来根据录像判断你的行为更多是由环境引起还是个性引起。结果是,观察者在看到你在实验中看到的内容后,会将你的行为更多归因于你所面对的环境,而你在看到自己后,将自己的行为归因于自己的个性。
(2)聚焦点。我们在观看很多节目时,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上,传递到我们知觉中的都是经过聚焦后放大现场的一部分,通常聚焦于个人的细节行为和反应,给予某些特定人更多的关注,这已经使我们的注意力和获取的信息不由自主被片面化。
(3)有另一种情形,有些人声称自己具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于是你会发现他们更容易将注意力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时他会比观察者更倾向于将原因归于自我而不是情境。比如当我们从电视,照镜子,听自己的录音时,注意力会集中在自己身上,更容易把原因归于自己而不是环境。
(4)文化差异。总体上说,西方个人主义世界观下,人们更倾向于认为是人本身而不是环境导致了事件的发生。而东方集体主义文化下,人们通常对环境作用格外敏感。仔细研究会发现,其实不同文化下的语言习惯也反映出人们归因倾向的区别。
实际生活中,我们越是缺乏在不同情境下观察人们行为的机会,就越容易将其行为归因于他们的人格使然。社会心理学家的实验也已经证实了以上假设。表现出来,二手印象通常很极端,可能是因为个体多次将注意集中在人而不是环境上。同样,人们通过朋友那里听说而获得的关于某个人的印象通常比那个朋友亲自获得的第一手印象极端的多。对于一个我们很熟悉并且在多种环境下相处过的人,在归因时我们会其所处的环境更加敏感。只有当我们描述陌生人时,我们才会更稳固地贴上内在特质的标签。注意,这里不牵涉道德价值的判断,如果你发现被你看作亲密的朋友的人,依然在对你贴标签,那么也许你们双方对你们关系亲密程度的看法和定义是有偏差的,也许你该重新看待你们的关系。
我们都会犯基本归因偏见的这一假设依然被一些人批评,引发争论。但大部分社会心理学家都已经支持琼斯对基本归因错误的解释,根本上它的原理在于:人们总是认为行为是内在倾向的相应反应。这一根本偏见的存在导致了基本归因错误。
那我们总是在犯归因错误吗?如果不是,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会这样?我们哪些时候错的少一些?研究和事实都证明,我们并非总是会犯基本归因错误,我们在一些如参加面试这类有明确规范限制的场景下,更容易犯基本归因错误。而在其它环境中,比如在家里或公园,人们比观察者更容易认为环境较少约束自己的行为,因此较少犯归因错误。所以并非在任何时候人们都会低估环境的影响作用。
前面提到实验发现,即使我们清楚意识到环境的作用,我们仍然会出现这种偏见,比如辩论中的辩手观点与真实观点,比如电影演员的剧中观点和实际观点。我们清楚知道有一种社会加工会扭曲我们的思维,但我们仍然会受其影响。对此,吉尔伯特和怀斯特分别在1988和1993年都论述了一种解释:评价社会环境对个体行为的影响比起仅仅将行为归结为个人的内在倾向需要花费人们更多的脑力。
人们通常意识不到这种偏见的存在,它在本质上影响着我们的解释,在生活的许多方面,都发挥出它的影响。但这种偏见不见得就是“错误”,就像父母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吸毒也不见得是正确的一样,偏见只是一种存在模式,从结果上看,我们倾向于相信真实的事物。
然而无论该偏见多么另你不悦,在生物进化上,自然选择保留了偏见持有者,它选择了效率,因为无论是否有偏见,人们的行为和思维总为达到某一目的而服务。
那么意识到归因偏见有好处吗?虽然它几乎不可避免,但我们仍然希望可以通过自由主义的探索和自我教育来了解自己思维荒谬的地方,以期我们变得更理性,更加贴近现实。
最后引用一个形象的例子来解释这种归因偏见:如果一个气球的运动是由我们看不见的风的推动所造成,我们不会认为它是有内在动力的。但人不是无生命的物体,因此当一个人在活动时,我们通常轻视“环境的风”而集中考虑内在的动力。